烟火新疆之地炸臭豆腐的老熊
文/一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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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熊扒开衣领子给我看脖子上的切口疤痕,似乎把这当成了一枚生活的勋章。他说自己做了心脏支架后就不能再干重活,如今靠卖臭豆腐养着一家三口。
老熊是个胖子,骑着电动三轮随便停下来就开始叫卖自己的长沙臭豆腐。小碗十块,大碗十五,我吃了一个小碗,里面大概有一二十块豆腐,能把人给吃饱。
老熊说自己的手艺是一个湖南师傅教的,所以摊名叫长沙臭豆腐。
一见到旁边有人,他就开始叫卖,还不停的夸自己的豆腐,不好吃一分钱不要,把看的人说的直想尝一尝。一旦被他看出来,就毫不吝啬的炸上一枚递过去,看的人尝后也就顺便来上一碗。
老熊体重有一百多公斤,今年四十六岁,2018年因为长期超重导致血管破裂,住进了医院,在ICU住了两个月才抢救过来。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,加上常年做生意所形成的习惯,老熊见到人就能说个不停,即便是自己的苦难和不幸,也都聊的毫无遮掩。
老熊做心脏支架之前干的是卖卤肉,这行干了十几年,比卖臭豆腐辛苦很多。卖卤肉之前在机修厂上班,是个国企工人,后来单位倒闭下了岗。
他说自己身体不太好,长期过度肥胖,每天都要吃药,活一天算一天。
我说你是英雄哩,肩膀扛着一家人的生活,可不能说倒就倒下。
老熊接着说自己的情况。
我从小在新疆长大,父母1960年左右来的新疆,当时在兵团上班。我初中毕业以后上了中专,因为那个中专招人的时候说毕业可以免费给个城市户口,当时就是看上了这个政策才去的。中专学的是机修专业,还没毕业就有单位来招工,分到了阿克苏市附近的一家机修厂。可干了才四年,单位就倒闭了,自己也下了岗。父母掏钱帮自己买了房子,也算是有个安身之处。
后来就开始自己做生意,卖卤肉。卖卤肉这一行很辛苦,从早干到晚,没有休息时间。那个时候来买我家卤肉的人排长队,我还没来客户就来了,积极的很。后来2018年生了大病,差点没有活下来,住院花了三十多万块钱,还好有医疗保险,可以报销百分之七十五,自己掏了七八万,就这样在心脏上做了个支架,好歹算是救活了。
生病之前我脾气急,也爱生气。后来这些毛病都没有了,经历过生死人会改变很多。我跟老婆关系很好,从来不吵架,就是女儿不好好学习,在学校跟人家谈恋爱,我说她也不听。女儿今年十八岁,上高中二年级,明年就该参加高考了,考上哪儿算哪,我对她没啥要求,只要健康快乐就好,像我一样做小生意也行,别太辛苦。
我问老熊,干这行辛苦吗?
老熊说,有啥辛苦嘛,一点都不辛苦。白天没啥事,豆腐都是别人给供的,自己负责腌制一下。下午花个几十分钟时间切好,装进箱子里就行。晚上七八点开始上班,卖这东西白天不行,只有晚上才有生意。臭豆腐这行是个冷门生意,跟烧烤或加起来者其它的不一样,你得不停的换着地方卖。卖臭豆腐利润高,你看我这一碗卖你十块钱,其实五碗的成本也就八块钱,你说赚不赚钱嘛。
我听了顿时有种上当的感觉,可钱已经付过了,好吧。
我说,你这人挺直接的嘛,底牌都告诉我了。
老熊说,那有啥嘛,我这个人有啥说啥,都这么大岁数了,还有啥好担心的。
老熊接着说。
今年生意算不太好的,每天营业额三四百块钱。前些时候在学校门口摆摊,每天能卖七八百,两三个小时就收摊了。以前城管喜欢限制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,今年年初还有人来问问,现在几乎都没人管,生意都可以放开去做了。
我昨天跟一个朋友在院里摘杏子,完了跟臭豆腐一起卖,一共卖了一百六十块钱,一分钱成本都没有。这钱你说挣着不爽吗。
我笑着说,你挺会做生意嘛。
他说没办法,都是为了生活。自己一个月这样摆摊能挣七八千,比打工强,像我这样的人打工,四五千都没人要。一年外面摆摊九个月,还有三个月天冷了没人吃,就在家休息。老婆自从跟我结了婚就没工作过,一直在家里呆着。我做卤肉的时候还打打下手,现在卖臭豆腐一个人就够了,她主要负责收拾家里还有管孩子。我有个妹妹,今年也四十二岁了,跟我一样卖臭豆腐。
我问他,你怎么想起来干这行的?
老熊拿起手机,翻了好久,找到了当时办手续的照片,说是自己生病以后社区有扶持政策,补助了五千块钱,当时这五千块钱你怎么花都行。因为自己一直做生意,早就看上了这一行,花了三千五买了台电动三轮,剩下的锅碗瓢盆和改装费加起来五千刚好用完,算是置办了一个营生。
我研究过,这一行是最省事的,累活我也干不了,年纪大了也不能熬夜。烧烤利润也大,但是太繁琐,需要串串,而且保鲜也是问题,烤起来也比较耗费时间。炸臭豆腐没有这些问题,哪怕一次来五个人,我也是一锅搞定,不耽误功夫。你说是不是嘛。
说着就开始拿起勺子跟我比划。我心里想,这老熊真的是生意精,啥都算的明白。
那你平时生活开销大吗?我问。
老熊回答,三千左右吧。房子没贷款,家里的吃喝花点钱,买水果啥的花点钱,这都没法避免。
我问他,晚上吃的啥?
他从三轮车下面掏出来一盆凉拌黄瓜给我看,说就吃这个嘛,还能减肥。我这个人不抽烟不喝酒,现在也不能吃太多了。生病前我特别能吃,一顿能吃一盆米饭,菜就不用说了,肯定也少不了,我这个人就是爱吃。
我看着老熊的样子,有点像一副摇摇欲坠的皮囊,真担心他继续这样肥胖会导致严重的后果,这样家里就真的难以维系了。但这摇摇欲坠的皮囊后面,我又看到一股倔强的生命力。我相信,从死神身边走过的人也定不简单。
就像他随时会说的那句话,人就活这几十年嘛,没啥。你分不清他到底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,嘴里偶尔冒出几句痞里痞气的话,熟知做生意的套路,有时也显得有些油腻。但同时你又会发现生活几乎拿他没办法,真的很难打败这样一个像铜豌豆似的人。从他神态上看不到所承受苦难的印记,但所有苦难从他嘴里诙谐说出时,却令人唏嘘。这唏嘘似乎让他满足,他会满意的看着你看他的表情,并且表现出对这些苦难不屑一顾的优越感。
但谁又可能做到对苦难不屑一顾呢,只不过在戏谑后继续面对生活罢了。
其实,每个人也都一样,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苦难。与解放战争时期、朝鲜战争时期的前辈们比,或许这也不算什么,但并不能否认苦难在每个不同人心中的份量。就像如今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每个人,都在努力的生活,像过关打怪兽一样遇到各种问题和困境,又不断的努力超越,谁又能否定他们的艰辛和困难本身的意义呢。
我看了看时间,已经快凌晨一点。我问老熊,这个点回去老婆孩子都睡了吧?老熊说都没呢,肯定在各自玩各自的手机。
说完哈哈大笑。
不过我给她们带了个西瓜回去。说完指着西瓜叫我过来看,足足有十多斤。一看我凑了过来,老熊又来了劲,开始教我识瓜认瓜的方法,并把西瓜摆弄来摆弄去,生怕我没看懂。
我说,知道了,你也赶紧回吧。
他这才愣过神来,收拾了一下,骑在承载一家人生活的电动三轮车上,向我告别。
前面的红灯把他挡住,而我这才反应过来还不知道他姓什么,于是赶在红灯变绿之前两个健步过去。
“忘记问了,你贵姓啊?”
“我姓熊,叫。。”
说完,便消失在霓虹灯下的城市里。
这一刻,我突然感到一丝不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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